慈宁宫。

大胤朝最尊贵的女人——太后娘娘，正端坐在紫檀木凤椅上。她年过五旬，保养得宜，鬓边虽有几丝银发，但仪态雍容，不怒自威。此刻，她正用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，打量着殿中垂首而立的沈清辞。

德妃则坐在下首，一身素淡宫装，眼眶微红，手里捏着帕子，时不时轻咳两声，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样。

“臣女沈清辞，叩见太后娘娘，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。”沈清辞规规矩矩地行大礼，姿态无可挑剔。

太后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：“起来吧。”

“谢太后。”沈清辞起身，依旧垂眸敛目。

“抬起头来，让哀家瞧瞧。”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
沈清辞依言抬头，目光平静地与太后对视。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蓝色宫装，样式简单，只在衣襟袖口绣了暗纹，头上也只簪了一支白玉簪，通身素净，却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，眉眼清丽。
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她本以为能把景珩气得吐血、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子，该是何等张扬艳丽的模样，却没想到是这般清雅脱俗。

“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。”太后淡淡道，“难怪能惹出这许多风波。”

沈清辞福身：“臣女不敢。若有言行失当之处，还请太后娘娘教诲。”

“教诲？”德妃忍不住开口，声音带着哽咽，“太后娘娘，您听听，她这话说得多么轻巧！景珩被她气得吐血两次，如今被陛下打发到皇庄去静养，臣妾忧思成疾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，她竟只说‘言行失当’？”

太后瞥了德妃一眼，德妃立刻噤声，只用帕子掩面低泣。

“沈氏，”太后重新看向沈清辞，“德妃所言，可是实情？”

沈清辞不慌不忙道：“回太后，三殿下身子不适，太医已有诊断，乃是需要静养。至于殿下为何动怒，臣女确实不知。两次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，臣女谨守礼数，不曾有半分逾矩。太后若是不信，可传召当日在场之人询问。”

她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倒是德妃娘娘，前日召臣女入宫，言语间暗示臣女应主动请求入三皇子府为侧妃，以‘解殿下郁结’。臣女不敢从命，幸得睿王殿下路过解围。此事，睿王殿下亦可作证。”

德妃脸色一变：“你胡说什么！本宫何时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太后打断德妃，眉头微蹙。她自然知道德妃那点心思，只是没想到这沈家丫头如此牙尖嘴利，不仅反驳得滴水不漏，还把睿王扯了进来。

睿王……太后心中微动。她那个病弱的幼子，最近对这丫头似乎确实过分关注了些。

“过去的事，暂且不提。”太后端起茶盏，轻轻拨弄着浮叶，“哀家今日叫你来，是有件事要问你。”

“太后请讲。”

“哀家听闻，”太后放下茶盏，目光如炬，“你院中养了两只鹦鹉，是睿王所赠？”

来了。沈清辞心下了然，面上却恭敬道：“回太后，正是。”

“据说那鹦鹉伶牙俐齿，能说会道，甚至……”太后顿了顿，语气意味深长，“还会背《女诫》？”

沈清辞心中暗笑，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。她故作惊讶：“太后娘娘消息灵通。那两只灵鹉确实颇有灵性，能学些简单词句。至于《女诫》……臣女闲暇时曾教它们诵读，以正其性。”

“哦？”太后挑眉，“那便让哀家见识见识。去，把那两只鹦鹉带进宫来。”

沈清辞心头一跳。带进宫？这太后想干什么？

但她不敢违逆，只得应下：“是。臣女这就命人回府去取。”

一个时辰后，两只装在精致鸟笼里的五彩鹦鹉，被送进了慈宁宫。

红鹦鹉和蓝鹦鹉显然对新环境很好奇，在笼子里东张西望，时不时扑棱一下翅膀。

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：“便是这两只？看着倒是鲜艳。”

德妃在一旁阴阳怪气道：“鲜艳是鲜艳，就是不知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

沈清辞不理她，走到鸟笼前，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驯鸟铃。

“叮铃——”

两只鹦鹉立刻被铃声吸引，齐齐看向她。

沈清辞清了清嗓子，用清晰缓慢的语调道：“小红，小蓝，给太后娘娘请安。”

红鹦鹉歪着头，似乎在思考，然后扯着嗓子喊：“太——后——安——！”

虽然语调古怪，但字字清晰！
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
蓝鹦鹉也不甘示弱，扑棱着翅膀喊：“千——岁——千——千——岁——！”

慈宁宫内一片寂静，所有宫人都瞪大了眼睛。

太后愣了片刻，忽然笑了起来：“好，好！果然灵性！”

德妃脸色难看，强笑道：“不过是学舌罢了……”

太后却兴致勃勃：“不是说还会背《女诫》？背来听听。”

沈清辞心中暗喜，赶紧引导：“小红，小蓝，背《女诫》第一章。”

红鹦鹉清了清嗓子（如果鸟有嗓子的话），用那种特有的、带着点金属摩擦感的声音开始背诵：

“鄙人愚暗，受性不敏，蒙先君之余宠，赖母师之典训……”

虽然断句有些奇怪，但居然真的背出来了！而且一字不差！

太后听得连连点头，眼中满是欣赏。

德妃急了，插嘴道：“太后，这鹦鹉背得再好，也不过是畜生。沈氏养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，还带到宫宴上惹是生非，可见其心不正！”

沈清辞正要反驳，红鹦鹉却突然转过头，绿豆眼盯着德妃，尖声道：“丑——八——怪——！略略略——！”

慈宁宫内瞬间死寂。

德妃的脸“唰”地一下涨成猪肝色，指着鹦鹉浑身发抖：“你、你这扁毛生……”

蓝鹦鹉立刻接力：“礼——义——廉——耻——！”

“噗——”不知是哪个小宫女没忍住，笑出了声，又赶紧捂住嘴。

太后的表情也凝固了，看着那两只鹦鹉，又看看气得快晕过去的德妃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沈清辞心中暗叫不好，赶紧跪下：“太后恕罪！这鹦鹉……这鹦鹉定是之前在府中，听了些不懂事的下人嚼舌根，学了这些混账话！臣女管教无方，请太后责罚！”

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清辞，又看看那两只一脸无辜（？）的鹦鹉，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。

她摆摆手：“罢了，不过是鸟儿学舌，当不得真。起来吧。”

沈清辞刚松一口气，德妃却不依不饶：“太后！这分明是沈氏故意教唆，指桑骂槐！她这是对臣妾不敬，对皇室不敬！”

“德妃娘娘此言差矣。”

一个慵懒虚弱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。
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睿王萧执披着墨狐大氅，被内侍搀扶着，慢悠悠地踱了进来。他脸色苍白，边走边咳嗽，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。

“皇叔？”太后有些意外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儿臣听闻母后召见沈小姐，还特意叫了她养的鹦鹉来，”萧执行礼后，在一旁坐下，慢条斯理道，“想着这等趣事，怎能少了儿臣？便过来凑个热闹。”

他看向笼中鹦鹉，点点头：“嗯，背得不错。《女诫》第一章，一字不差。沈小姐教导有方。”

沈清辞：“……”  王爷，您这是夸我还是坑我？

德妃见到睿王，气势顿时弱了三分，但依旧不甘心：“皇叔，这鹦鹉出口伤人，辱骂臣妾……”

“辱骂？”萧执挑眉，看向鹦鹉，“它们骂你什么了？”

德妃张了张嘴，那句“丑八怪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萧执了然地点点头：“哦，是说‘礼义廉耻’？这不是好话吗？德妃娘娘为何动怒？”

德妃：“……”  她快要气炸了！

太后看着这场闹剧，揉了揉眉心：“好了，都少说两句。”她看向沈清辞，“你这鹦鹉，倒是教得不错。哀家听闻，睿王还送了你去读《农政全书》？”

沈清辞心中一动，知道关键时刻来了。她恭敬道：“回太后，是。皇叔说，女子虽处深闺，亦当知晓民生疾苦，明万物生长之理。臣女近日正在研读，受益匪浅。”
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她出身将门，最不喜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闺秀。沈清辞这番话，倒是合她心意。

“嗯，睿王考虑得周全。”太后点头，又看向那两只鹦鹉，“这两只鸟儿，哀家看着喜欢。留在慈宁宫陪哀家几日，如何？”

沈清辞一愣，随即大喜！太后这是认可她了？还把鹦鹉留下，这分明是给她撑腰啊！

“能为太后解闷，是它们的福分。”沈清辞赶紧道。

德妃脸色惨白，知道大势已去。

萧执却忽然开口：“母后喜欢，自然是它们的造化。不过……”他顿了顿，似笑非笑地看向德妃，“儿臣听闻德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，需要静养。这鹦鹉活泼好动，怕会吵着娘娘。不如……儿臣另送娘娘一份更适合静养的礼物？”

德妃心头一跳，有种不祥的预感：“不、不必了……”

“要的。”萧执转头对内侍吩咐，“去，把本王车上那筐‘静心芋头’拿来，送给德妃娘娘。此物性温平和，最是安神。”

德妃：“！！！”

芋头？！又是芋头？！

她眼前一黑，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让她作呕的土腥味！

沈清辞低下头，肩膀微微耸动，拼命忍住笑。

太后看着儿子那“诚挚”的表情，又看看德妃那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，忽然觉得头疼。

她挥挥手：“都退下吧。哀家累了。”

“儿臣（臣女）告退。”

走出慈宁宫，沈清辞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
萧执走在她身侧，慢悠悠地道：“如何？本王的‘教具’，可还管用？”

沈清辞想起那驯鸟铃，真心实意地道谢：“多谢皇叔。今日若非那两只鹦鹉……和皇叔及时赶到，臣女怕是要吃苦头了。”

萧执轻咳两声：“不过是举手之劳。不过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看向她，“你那纸条上写的‘太后若问鹦鹉，可背农政全书序’，倒是提醒了本王。”

沈清辞脸一红。她当时情急之下，确实写了这个。没想到他真的看到了，还……真的让鹦鹉背了？

“你怎知太后会问鹦鹉？”萧执饶有兴致地问。

沈清辞低声道：“德妃娘娘多次在鹦鹉上吃亏，定会借此做文章。臣女只是……赌一把。”

萧执笑了，虽然笑容苍白，却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。

“赌得不错。”他道，“不过，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……”

他忽然停下脚步，从袖中取出一物，递给沈清辞。

那是一枚小小的、刻着麒麟纹的玉牌，只有拇指大小，通体温润。

“拿着这个。”萧执淡淡道，“若再有人为难你，出示此牌，说是本王的意思。”

沈清辞接过玉牌，入手微凉。她认得这纹样，这是睿王府的标记。

“皇叔，这……”她有些无措。这礼太重了。

“收着吧。”萧执转身，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慢走远，风中飘来他最后一句话。

“好好教那两只扁毛生背《农政全书》。三日后，本王要检查功课。”

沈清辞握紧手中的玉牌，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，忽然觉得……

这位病弱皇叔，好像……也没那么讨厌？

而此刻，慈宁宫内。

太后正逗弄着笼中的鹦鹉，忽然问身边的嬷嬷：“你说，睿王对那沈家丫头，是不是太过上心了？”

嬷嬷恭敬道：“睿王殿下或许只是……欣赏沈小姐的聪慧。”

太后轻笑一声，摇了摇头。

“罢了，儿孙自有儿孙福。”她看着鹦鹉，忽然道，“来，给哀家背背那《农政全书》的序言。”

红鹦鹉歪着头，思考片刻，然后字正腔圆地开口：

“盖闻圣王之治天下也，必先重农……”

太后愣住了。

这鹦鹉……还真会背？

（第二卷  第三十二章  完）

下集预告：  鹦鹉居然真的在太后面前背出了《农政全书》序言？！沈清辞的“农学教育”成果震惊后宫！而睿王赠送的麒麟玉牌，又会给沈清辞带来怎样的便利和……麻烦？德妃收到那筐“静心芋头”后，会不会真的气到需要太医常驻？下一章：玉牌显威，与姨娘的垂死挣扎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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