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3章  重逢

    刘建军是踩著四月的尾巴尖回来的，不知道是不是刘建军为了错开早朝，专门到了正午时分才进城。

    但李贤喜出望外。

    因为绣娘和光顺他们也随著刘建军一起回来了。

    「顺一趟的事儿，不怪我没跟你说吧？」刘建军冲李贤眨巴著眼就转身离去了，「回头得空再跟你详细说，你先跟嫂子她们团聚！」

    李贤注意到，刘建军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辆马车，马车的规制看起来是女眷用的，李贤略一思索，就猜到刘建军应该是把阿依莎她们也接来洛阳了。

    此时的李贤已经顾不上去想刘建军会怎样荒唐了，他对上绣娘温柔的目光，思念就像潮水一样涌来。

    「这地方是紫宸殿，百官上朝的地方就在此处，往里走就是贞观殿，也是为夫的寝殿，顺著这边过去便是含元殿，是接见重要官员的地方————」李贤引著绣娘朝皇宫内走去，一边走，一边介绍皇城内的布局。

    绣娘跟在李贤身边，只是目光含笑的看著他。

    「阿爷————不对，现在是不是该称您为父皇了？长信现在好吗？」耳畔又传来光顺絮絮叨叨的声音，李贤没应。

    他知道这就是光顺一贯以来的习惯，哪怕是自言自语，他也能说上一整天。

    「方才咱们经过的宫殿是什么？那地方看起来很不错，可否赏给我？那地方大，我和光仁住一块儿都行，光义应该要跟建军阿叔一起，就不让他住皇宫了————」

    「对了，建军阿叔说我会是太子，那地方是东宫吗？」

    听光顺念叨到这儿，李贤忽然顿住了脚步，转头，看向光顺。

    光顺的个子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，甚至嘴角还出现了丁点的胡须，但李贤看著他，就完全没有刘建军那种同龄人的感觉，和刘建军相比，光顺单纯的就像个孩童。

    「阿爷？」光顺疑惑的看著李贤。

    李贤双手搭在他的肩上，郑重的看著他，道：「光顺，你的确会是太子。」

    在光顺眼神中的惊喜还没浮现出来之前，李贤又说道：「但，太子之位，不仅仅是荣宠，更是千斤重担，是江山社稷的未来所系。

    「你将来面对的，会是朝堂上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暗流，是天下亿兆生民的衣食冷暖，阿爷担心你————会承受不住。」

    说来奇怪，李贤在坐上皇帝这个位置之前，很少、甚至是几乎没怎么去思考过培养后代这个问题，但当光顺突然提到他会是太子之后，李贤忽然就想了很多。

    比如光顺的性格能应对朝堂上的暗潮涌动么？

    他将来又会不会是个好皇帝，能否带给天下万民康宁？

    李贤忽然有点理解高宗皇帝为何会在临终前让武曌顾命了，光顺的性子，天真的就像是另一个显弟，若是自己也到了临终的那一天，应该也会想著让绣娘帮忙照看著————

    不。

    李贤忽然释怀的笑了。

    自己还有刘建军。

    刘建军的年岁和光顺差不多大，若是自己老去，刘建军会是大唐最坚实的梁柱，哪怕光顺再怎么不堪重用，他只要相信刘建军，大唐就垮不了。

    光顺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忧心，他似乎也觉得李贤说的话题太过沉重了，小心翼翼的询问：「阿爷————那，那您是怎么做到的？

    「我和建军阿叔在来的路上，听到百姓们都说您会是位好皇帝。」

    李贤笑了笑，说道：「因为父皇有你建军阿叔帮忙，还有狄公、张公————等诸多贤臣，但狄公他们年岁已高，能帮扶父皇，却不能帮扶你。」

    光顺又露出担忧：「那————那我该怎么办？」

    「相信你建军阿叔就行。」李贤笑著揉了揉他的脑袋，又问道：「对了，你方才说到光义要跟建军阿叔一起？」

    光顺点头道：「对啊，建军阿叔说他在术数上很有天赋，打算教他一些什么东西来著，还说要光义将来做我的财政大臣呢！是吧？光义！」

    光顺最后的话是扭过头，对著队伍后面喊的。

    「噢？」李贤略有些惊讶，转头看向跟在最后面的光义。

    光义不像光顺那么「健谈」，只是沉默的跟在队伍最后面。

    当初在李贤和刘建军北上前，光义的确表现出来了一些过人的天赋，他对数字似乎格外敏感，过眼的帐目过目不忘，但李贤没想到刘建军对光义的评价这么高。

    不等光义开口，光顺就激动道：「阿爷，我给您出道题，今有雉兔同笼，上有三十五首，下有九十四足。问：雉、兔各几何？」

    李贤皱著眉头思索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这题目他在《九章算术》里看到过类似的，但要他解此题，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。

    但这会儿，光义却突然开口：「雉二十三，兔一十二。」

    李贤一愣，转头看向光义。

    「光义，你是如何算得的？」

    他确实一时没算出来，但他更惊讶的是光义几乎不假思索的反应。

    难不成这题目是光顺提前透露给光义的？

    光义往前走了两步，依旧没什么表情，语气平板地开始解释：「若全作雉算，三十五首，应有七十足。今实有九十四足，多出二十四足。一兔较一雉多二足，故多出之足数，除以二，即兔数。二十四除以二，得一十二，是为兔数。雉数便是三十五减十二，得二十三。」  

    他说得条理分明，像是背诵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，而非展示什么才智。

    但李贤却听得微微颔首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了，光义的解法是《九章算术》中「盈不足」的活用，但李贤在这之前，并未教导过光义算术上的知识。

    这孩子————在术数上的敏锐，似乎超出他的预料。

    他揉了揉光义的脑袋，道：「既然你建军阿叔觉得你该学这个，那你就去学。」

    听到李贤这话，光义抬起头，眼睛里亮闪闪的。

    绣娘她们的到来，除了让大唐的后位和储君之位不再空缺外，倒是也没有太多的影响。

    用刘建军的话来说，就是立后和立储君这事儿都属于皇帝的私家事儿，只要李贤做的不出格，朝臣们压根几就不关心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而且李贤在之前连太子都不是，他们也没有巴结光顺他们从而形成派系，就更不会因为立储君会动摇各方利益而产生分歧了。

    今日散朝后，李贤将刘建军留了下来，打算询问他迁都的事儿。

    两人这次没在皇宫里，只是叫上了一队随从，朝龙门大道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一路行至修文坊，李贤睹物思人，念道：「前隋时期，这一片儿被国子学占著，故名修文」，当初我还是太子的时候，父皇将这里整个里坊都赏给了我。」

    初夏的阳光透过坊墙边新发的梧桐叶，洒下细碎的光斑，李贤驻足在修文坊高大的坊门前，仰望著那熟悉的匾额，目光复杂。

    昔年父皇曾在这棵梧桐树下教导自己要做个「修文偃武」的太子，可没过多久，便发生了太子谋逆案。

    「修文修文————既是修文偃武，寓意虽好，却总觉得有些————过于书斋气了。」李贤低声念叨。

    刘建军耸耸肩：「名字嘛，就是个代号，你这儿好歹叫修文，我听说显子在长安的潜邸叫光德坊」，那才叫一个直白，但不管怎么说，你父皇对你俩的心思都是好的。」

    李贤被刘建军逗得一笑，心中那点物是人非的感伤冲淡了些许。

    「迁都一事准备的怎么样了？」

    「就知道你要问这个。」刘建军从怀里摸出几页纸，递了过去：「喏，初步的。主要难点是两个，一是长安宫室尤其是寝殿区，朽坏比预想的严重，要住得安全舒服，修缮的银子和时间都得加码；二是百官和禁军家眷的迁徙，人数庞大，沿途州县接待能力有限，全挤在一条道上容易出乱子，得分批分路。」

    李贤摊开那几页纸，大致看了看。

    修缮预算和分路方案都列得清楚，唯独那「分批」二字后面，具体如何划分，只写了「待议」。

    刘建军接著说道：「银子可以筹，路线可以定，但让谁先走，谁后行，谁留守，这里面的轻重缓急和人心向背，才是最难拿捏的，这事儿我不擅长，你最好还是让狄公他们斟选。」

    李贤点了点头，合理怀疑刘建军就是想偷懒。

    「但有一点，你母后一定得是第一批，跟著咱们一起走，我不放心她。」刘建军叮嘱道。

    李贤再次点头。

    这事他自然不会疏忽。

    「人选的事儿我回头和狄公他们商议，你呢，你那学堂张罗的怎么样？」李贤将刘建军递给自己的那几页纸随手放进怀里，笑著问道。

    提起这个，刘建军咧嘴一笑：「还行，有棉花生态园那么个大框架在那里，稍微改建一下就能凑合用，只不过对岸就得整个新建了，我打算在黄渠上边搭座桥，将两岸连接起来，到时候学生们在桥上赏赏黄渠也是不错的。」

    李贤好奇道：「那你把棉花生态园改成学堂了，棉花生态园怎么办？」

    虽说刘建军现在也不差钱了，但棉花生态园带来的利润可是很可观的，当初二张兄弟就觊觎棉花生态园的利润。

    「没改啊，棉花生态园的工业区又不怎么占地方，再说了，水力也是我计划中授课的一部分，有水转大纺车在那里做活生生的教材，为啥要改？」

    刘建军说到一半，突然道：「对了，给你看个东西！」

    说著，刘建军伸手探向怀里，摸出了一个锦囊。

    李贤好奇接过来，打开，是雪白的晶莹粉末。

    「盐？」李贤惊讶道。

    这样精细的盐李贤之前在营州也看到过。

    「对！」

    刘建军咧嘴一笑，说道：「以前弄这东西担心各方各面的，但现在你当了皇帝，再弄这东西就没那么多顾忌了，我在长安周边一个小县城找到了一个跟营州差不多的盐碱地，我跟老刘商量过了，那地方产出的盐，一半提供给宫廷御用，一半拿来当他的政绩。」

    李贤笑道：「那你呢？」

    刘建军嘿嘿一笑，道：「拿来给他当政绩的那部分盐，经由我出手售卖。」

    李贤顿时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，道：「你如今食邑万户，比太平的封赏都高，还缺钱用吗？」

    「缺啊！」刘建军理所当然的点头，「办学堂的钱我可一分没花你的，都是从棉花生态园的收益里划帐的，就这我还自掏腰包补贴了不少呢！我可跟你说，迁都这事儿是你提的，这钱就得花你自个几的了！」

    李贤略微有些惊讶，难怪刘建军一直都没提兴办学堂的花销呢，原来他自己已经填了上去。

    「你笑什么？」刘建军问。  

    李贤笑著答：「我是笑我本来打算让户部给你拨款的，现在你说兴办学堂的钱已经不缺了，那我正好可以把这笔钱花在迁都上了。」

    刘建军顿时傻眼了，道：「合著花的还是我的钱？」

    李贤和刘建军都知道，争议花谁的钱的事儿只是两人之间的玩笑话，李贤是在心里感激刘建军总是默默的帮助自己，而刘建军则是不想让李贤把这份感激表现出来。

    所以用插科打挥的方式避开这个话题。

    心照不宣。

    「你方才说————棉花生态园还在？那阿依莎呢？你没把她接来洛阳？」李贤忽然想起这事儿。

    长安的棉花生态园是阿依莎负责操持的，若刘建军保留棉花生态园，总归得留下个主事人的。

    「没啊，我就带了玉儿和翠儿，阿依莎婉儿见过，带她来做什么？」

    李贤好笑道：「合著还是拜山头啊？」

    刘建军顿时气结：「你一个皇帝，说话怎么跟土匪似的？」

    「那不还是你教的？」李贤故作无赖的摊手。

    真好，刘建军回来了，一切都变得顺心如意。

    刘建军没在拜山头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，问道：「打算什么时候迁？」

    李贤答：「尽快吧，李唐宗庙也在长安，我打算把新帝谒庙的庆典安排在秋祭日一起操办。」

    新帝登基，总归得祭拜李唐宗庙的。

    而不是武氏七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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