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 有所思
令狐冲每每瞧见林平之与岳灵珊谈笑风生,以及金刀门的虚伪笑脸,便觉心头如遭针刺,这多日以来,都是食不知味,更与苦酒做伴。
此刻遇上云长空,他心敬对方神功,更慕对方之萧洒。
因为令狐冲虽然自诩天不怕地不怕,可他想到当日云长空在刘家所为,那种大胆无忌,谈笑间取人性命而色不变,自己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。
当下二人在洛河南岸,寻到一座酒楼,匾额上有“风月江天”四字,笔力雄健,飘逸潇洒。
阁楼依水而建,轩敞宏伟,高有三重,黄绿琉璃瓦的屋顶,飞檐翘角,当门处有一副书写工丽的对联:“蓬莱文章建安骨,青莲居士谪仙人。”
令狐冲衣衫褴褛,若非云长空与蓝凤凰,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,他连这酒楼都进不来。
三人一进楼,就见拱门如月,回廊似桥中堂之上挂着一副巨画,画中一白衣书生束发昂首,凝思傲岸,尽现江天风流,傲视古今的名士风范。
令狐冲识字不多,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,茫茫然不明其来历,只是叹道:“好阔气的酒楼啊,这人是谁,好潇洒啊?”
云长空笑道:“这就是诗仙李太白了,这人诗风飘逸、才名盖世,山水常寄仙踪。他每到一处胜地,都喜欢作诗,想必是他昔日游览此楼,豪情勃发,这才让此楼名声大噪啊!”
“客官好见识!”伙计急忙一脸陪笑道:“这匾额上的风月江天四字,那可是诗仙真迹啊!”
令狐冲讶道:“云兄,你连这也知道?”
云长空笑道:“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?”
蓝凤凰道:“本来不惊讶,可在你身上那就令人惊讶了。”
令狐冲点头道:“是啊,看起来,你年纪还没我大,按理这么小的年纪,光学武都不够用,怎么还学人读书呢?”
令狐冲今年二十有五了,按照面相自然是比云长空大了几岁,可云长空两世为人,这见识比他们自然是广的多了。
云长空微微一笑道:“我小时候必须得读书,起早贪黑,与练武一样苦呢!”
三人漫步登上三楼,在面河临窗处坐下,令狐冲、蓝凤凰对天下菜肴所知不多,也无特别讲究,云长空张罗道:“拣你们店里最好的上。”
伙计笑道:“客官,您慢坐,酒菜马上就来。”
令狐冲讨来水洗了头脸,又把身上泥土擦掉,这才落座。
须臾酒菜上来,有醋溜鲤鱼,玉珠双珍、桂花皮丝等等,云长空笑道:“这洛阳地处中原腹地,古为豫州,烹饪之术盛极一时,更兼此地物产丰富,昔日说宋开封“集天下之珍奇,皆归于市;会寰区之异味,悉在庖厨。”用在这洛阳那也不虚啊!请!”
蓝凤凰笑道:“是啊,这菜肴看起来没有江南水乡的精致高雅,但却别有一番豪迈风情。”
令狐冲哈哈笑道:“管它精致豪迈,我可饿坏了,那就不客气了!”
云长空笑道:“吃吧,人是铁,饭是钢!你若不吃饱,我又怎么见识你的神奇剑术呢?”
令狐冲一听这话,内心也涌出一阵冲动,习武之人难掩争强好胜之念,尤其云长空武功之高,他觉得胜了师父一筹,估计只有太师叔风清扬才堪一战,自然也有心让他见识一下“独孤九剑”,当即也不谦让,大口吃将起来。
蓝凤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笑道:“令狐兄,你和桃谷六仙有什么仇啊,他们为何这样整治你。”
令狐冲长叹一声,面露忧郁道:“哪里有什么仇恨,他们也是为了我好,可惜好心办了坏事,这也是我令狐冲的命。”
蓝凤凰更觉奇怪,说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能给我讲讲吗?”
令狐冲笑道:“这事说起来,与云兄也不无关系啊!”
云长空也觉惊讶,说道: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令狐冲苦笑道:“当日我们在衡山分手,师父回山说我在刘家胡言乱语,竟然认同云兄所为,犯了骄傲自大,得罪同道戒条。
更说我救仪琳师妹时,口无遮拦,还带着尼姑与你在回雁楼喝酒,违反师门大戒,有辱门风。
还说,我见了你的行为,言语间对你甚为佩服,于正邪忠奸之别这一点上,已然十分糊涂。这是我今后安身立命的大关节,便罚我上思过崖面壁一年,好好想想清楚!”
云长空哈哈大笑起来。
令狐冲道:“你不信?”
云长空道:“我信,你接着说!”心想:“可是没有我,你也是上思过崖的命。你不给林平之挪出女婿的位置,你师父怎么当岳父,名正言顺用林家辟邪剑法搞事情呢。”
令狐冲便将昔日正在思过崖受罚,突然师弟陆大有来报信,说华山剑宗与嵩山派、泰山派等人来与师父师娘为难,自己急忙下山,结果遇上了桃谷六仙。
从他们口中得知是为了带自己去见小尼姑仪琳,他师门有难,岂能随他们下山,便哄骗他们去斗一斗嵩山派高手。
桃谷六仙随同他一起前往,在正气堂外令狐冲便与剑宗成不忧斗了起来,他以扫帚破了对方剑招,胸口却给对方击了一掌,鲜血狂喷。
桃谷六仙将成不忧撕成四块,将自己也给带下了山。
那时候令狐冲已经给成不忧打成重伤,桃谷六仙为了给他治伤,就给他输送真气。但六兄弟意见不同,各凭己法医治,六股真气分从不同经络的各穴道中透入。令狐冲就觉得身子一时冷,一时热,开口说话也是不能。
自己肝、胆、肾、肺、心、脾、胃、大肠、小肠、膀胱、心包、三焦、五脏六腑,到处成了六兄弟真力激荡之所、内功比拚之场。
也就是令狐冲自幼研习华山派上乘内功,根基扎得极厚,才得苟延残喘,没给六兄弟立时送了性命。
令狐冲说只有自己师父能救,又被几人送上华山,宁中则刺死了桃实仙。
岳不群说只有修炼紫霞神功才能救命,但他怕桃谷六仙就是为了这本《紫霞秘笈》,生怕落入几人手中,便没有传授。
后来岳不群说要带着华山弟子去找左盟主评理,令狐冲伤重难行,便让陆大有在山上陪伴自己,结果岳灵珊将《紫霞秘籍》偷来,让他自行修炼。
令狐冲嘴上说不愿意违背师命,心中是在与小师妹赌气,怨恨他和林平之相好,对自己冷淡。那是宁死也不修炼,
可陆大有为了让他活命,就将心法一句一句念给他听,令狐冲为了阻止,只好凝聚力气,一指戳在陆大有胸口的“膻中穴”上。自己就硬撑着出了山门,想要离紫霞秘籍越远越好,后来遇上了不戒和尚与仪琳。
这不戒和尚将令狐冲认定成女婿,不惜不耗内力,为其治疗,累的大汗淋漓,却也除去了他体内种种炙热冰冷之苦,只是周身没半点力气。
然而岳不群也与师妹回山来找紫霞秘籍,结果却发现师弟陆大有的尸体,秘籍也已经丢失。
说到这里,令狐冲难掩悲痛之色,说道:“云兄,蓝教主,你们都说我不想活了,是个懦夫,不愿意面对小师妹与林师弟,可我杀了对我最好的师弟,我是万分愧疚,若非要追回紫霞秘籍,我早就在华山一死面见我这师弟了,如今下的山来,我师父也像防贼一样对我,哪怕我击退剑宗高手,刺瞎十五名好手,挽救了华山派,可从未有一人向我道一个谢字,师父更是派我师弟寸步不离的监视我。
其实就是觉得我偷了紫霞秘籍,杀了师弟,你说我令狐冲蒙受此不白之冤,活着何用?”
蓝凤凰对于岳不群、令狐冲之间不甚了然,但见令狐冲如此悲苦,也生了恻隐之心。转眼望去,却见云长空似笑非笑,满是嘲讽之意,笑道:“大哥,你怎么这么笑?”
令狐冲不由叹道:“云兄,让你见笑了。所以我到了今天,是早也盼,夜也盼,只希望找回紫霞秘笈,交还我师父,我就自杀以谢师弟。所以,你就是救活我,我都要给我师弟赔命!”
云长空喝光一碗酒,笑道:“令狐兄,亏你也是练了这么多年功夫,这其中问题,你不觉奇怪吗?”
令狐冲摇头道:“我现在对任何事都是见怪不怪了。”
云长空道:“好个见怪不怪。”又倒了一碗酒,笑道:“你就没想过,你师弟不是你误杀的,而是这偷秘籍之人所为?”
令狐冲心头一动,脱口道:“你也认为我师弟不是我杀的?”
说实话,令狐冲不是没想过这一节,自己轻轻点了陆大有的膻中穴,就能给点死,他说什么也不相信!
但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份自责,就算陆大有不是自己点死的,那也是为了自己而死,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推卸罪责,找借口为自己开脱?
但这些日子,岳灵珊和林平之关系愈加亲密,他伤心失望之余,就只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死!但经云长空这一说,想法立马变了:“我得查清楚凶手,为我陆师弟报仇!”
令狐冲一字字道:“云兄,你在衡山刘府说的话,是真的吗?”
云长空沉吟道:“你是说你华山派的内奸?”
令狐冲一转念头,猛地明白过来:“难不成,你早就知晓谁是本派内奸?”
云长空笑道:“不光我知道,你师父也一清二楚。你难道以为就你们华山派这几个人,还有什么秘密能够瞒的住他?”
令狐冲但觉心跳加剧,血涌头顶,蓦地想到昔日师父说他与小师妹创了“冲灵剑法”,而他们两人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。
师父却说‘我门下弟子要自创剑法,自立门户,做掌门人的倘若懵然不知,岂不糊涂’
岳灵珊那会觉得师父是在取笑。
但令狐冲见师父的语气神色之中绝无丝毫说笑之意,心中不禁一凛。
想到这里,令狐冲不觉两眼发直,结结巴巴地道:“你,是说,我师父,他知道,知道我是冤枉的,可他怎么、怎么……”
云长空冷笑道:“常言道‘思接千载’,每个人都是心思易变。
就说你令狐冲这会对小师妹情深意重,以后遇上别的姑娘,未必不会倾心于她。
再说你师父城府深沉,老谋深算,武林之中人所共知,也就只是你们华山弟子对他的君子风范,深信不疑!
其实你不是笨人,你可以问问你师娘,她与你师父同门学艺,同床共枕几十年,对他的事能了如指掌吗?就是你师父的功力进境她也未必清楚!
你再想想,你与你师妹走到今天这步,难道只是她移情别恋,那么简单吗?
你师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你想过吗?”
令狐冲听的发呆,回头看向洛河,此刻此刻太阳已将下山,河面一片金黄,
令狐冲望着夕阳出神,种种情景一一掠过,在他心头豁然贯通:为何师父会让爱如珍宝的小师妹与二师弟不远千里去福州抛头露面,开酒馆。
华山派门规森严,师父若是觉得不妥,哪怕跪着哀求一日一夜,也决不会准许。当初自己打了青城派侯人英,洪人雄,被罚跪,众师弟与师娘师妹向师父求情,自己仍旧被罚跪了一日一夜,还被打了三十棍!
罚自己在思过崖,不让师妹找自己,还传了她功力不足以修行的“玉女十九剑”。
令狐冲可是记得清清楚楚,这“玉女十九剑”是师娘拿手本领,虽只一十九式,但每一式都变化繁复,当年师娘以这套剑法与师父过招,师父连使各家各派的不同剑法进攻,师娘用一十九式玉女剑,居然跟十余门剑法的数百招高明剑招斗了个旗鼓相当。
当时师妹就央求要学,师娘说你年纪还小,一来功力不够,二来这套剑法太过伤脑劳神,总得到了二十岁再学。
再说,这剑法专为克制别派剑招之用,如单是由本门师兄妹跟你拆招,练来练去,变成专门克制华山剑法了。冲儿杂学很多,记得许多外家剑法,等他将来跟你拆招习练吧。
可林平之一上山,师妹就学“玉女十九剑”了,——只因师父师娘都希望师妹与林平之好。
令狐冲越想越苦,绚烂夕阳在他眼中,只是一片苍凉和丑陋,世上之一切,都如落日,毫无朝气及希望。
云长空叹道:“令狐兄,你辛辛苦苦学成武功,所为何来呢?难道就是想着怎么和小师妹结为连理?”
令狐冲悲凄地道:“倘若蓝教主跟随旁人,离云兄而去,你又当如何?”
蓝凤凰格格一笑,看向云长空。
云长空微微一笑:“令狐兄,你在点我穴啊。倘若真有这么一天,我就看心情。
我若心如止水,波澜不惊,那自然是由她去,给她送上祝福。倘若我心意难平,那么我就杀了她的情郎,将她抢回来!”
蓝凤凰吃吃一笑:“你还真霸道!”
云长空的回答,令狐冲早已猜到几分,闻言也无太多惊讶,点头道:“阁下绝世武功,想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,可旁人并非都如阁下一般。”
云长空苦笑摇头,道:“不是这样的,我爱人间初相遇,也敬深情不永远!”
说着一指窗外:“人言洛阳花似锦,可花开有时落,人生最易错。
纵使这洛阳曾有盛世辉煌,却也处处写满了遗憾!
李太白潇洒肆意,狂到世人皆曰杀,醉来天子不能呼,可空有大鹏之志,却沦为阶下囚!
你只道我武功高强,却又怎知我无能为力时的无奈?
这天下有多少才华出众之人,都是郁郁而不得志,但我辈走了捷径,岂是他人所能望其项背,这就是最大的造化!
你知不知道你一剑刺瞎十五人,固然是让岳灵珊、林平之发自肺腑的感叹赞扬,就是你那老恩师也是羡慕不已?
只是他看似君子,实则心胸狭隘,你们的师徒情义,随着你那一剑刺出,终是不复再现!因为你超越了他这个华山掌门!”
令狐冲眉头紧蹙,摇头道:“在下自小蒙师父师娘抚养长大,他们对我大有疑意,唉,这也怪他们不得。只因这其中生了误会!”
云长空笑道:“是啊,你的剑法来历不明,还不告诉人家!”
令狐冲变色道:“这你也知道?”
云长空笑道:“好了,这不重要。道德经有云,合抱之木,生于毫末,九层之台,起于累土。万事皆由微小而生,大道总藏于平凡之中。
令狐兄,人活一世,不为虚名所缠,不为俗欲所困。
因为人生的意义,本就不在别人的眼光里,不在世俗的标准中。无论他们是父母还是师门,只要咱自己活得清醒,行之所行,心之所安。这才是大丈夫行事行云流水,任意所至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。
不要将所谓的面子,格调看的那么重。
因为所谓的面子与格调,本就是很多人对你的希冀,只有这样,他们在武功上不如你,照样可以针对你的性格加以拿捏!
你应该告诉他,去你妈的!老子活着,不是为了成为谁心中的那束光,而是要我自己心中敞亮!
凭什么就得委屈自己心意,好去成全别人,博一个美名?
难道这就是大侠,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吗?
去他妈的蛋!
有觉知的走,有担当地活,才是真正的不拘小节!
而你,看似潇洒随性,其实囿于伦理,你对很多事情不愿意去想,这就是束缚住了你的手脚。
你若真的爱你师妹,那么不可或缺,那就必须横刀夺爱,做个恶人!
只要咱心里高兴,其他的都是浮云,你看看人家不戒和尚,为了娶尼姑,就能剃光头,当和尚。
这才是大丈夫行径,你若犹犹豫豫,凡事按照所谓亲人想法行事,呵呵,哪天你师妹嫁给林平之,得不到幸福,死在你的面前,那也不是没有可能!
因为林平之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,准确地说,当他得知你师妹与劳德诺去福州是你师父所允,他心中早就埋了一根刺,只是目前的他需要庇护,才隐忍不言而已,绝非不知!!”
这一席话,仿佛一剂灵药,令狐冲听的热血如沸,当即起身。
令狐冲长长吸了一口气,向云长空躬身抱拳道:“多谢云大侠指点迷津,告辞!”。
“你做什么去?”蓝凤凰见他突然精神大震,很是奇怪!
令狐冲冷冷道:“我要去为我六师弟报仇!”
蓝凤凰怪道:“你知道内奸是谁?”
令狐冲道:“不能确定,却已经有了眉目。”他想到师父派劳德诺,为什么要师妹去,或许就是不放心!
那么为何不放心劳德诺这个老江湖呢?
云长空微微颔首:“令狐冲果然是令狐冲!了不起,不过这仇你可以先放一放,总不能你尽兴而去,我却败兴而走吧?”
令狐冲哈哈大笑道:“云兄若肯赐教,在下感激不尽,只是我动不得内力,恐怕也不能让你尽兴!”
云长空摇头道:“你我只比剑法,不涉其他!”振衣而起。
令狐冲抱拳道:“何处较技,就请指点。”
蓝凤凰也站起身子,笑道:“两位少年俊彦,都是急欲一逞威风,但别让不相干的扰了雅兴。你们随我来!”
云长空笑道:“阁下听了这么久,就这么走了,那也太不给面子了吧?”说着身子一晃,窜了出去。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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