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宫栩看着她仰起脸，眼中毫无保留的信赖与欢喜。

那曾是他的团儿。

那曾是他藏在心底、连自己都吝于承认的星芒。

那份曾被他藏匿的心意，如今被另一个人如此坦荡而周全地给予，南宫栩忽然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的戾气。

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，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。

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，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灼烧般的怒意与钝痛。

他原以为，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复仇二字，心湖唯有在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后，才能恢复平静。

那些儿女情长、执念牵挂，早该在多年前的血雨腥风中被彻底碾碎。

可此刻，亲眼目睹那个曾经给予他的全数信赖与依恋的少女，却在另一个男人的羽翼下，绽放得如此明媚，

那份被他深埋心底、连自己都未曾正视的占有欲，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，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，窒息般的疼。

原来，有些情感并非不存在，只是被他用仇恨与理智强行压制。

直到亲眼看见她属于别人，才惊觉那份执念早已深入骨髓，连他自己都骗不了。

南宫凛转身，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，决绝地没入身后更深的黑暗里。

有些东西，或许从他当年亲手将她送进那座高墙时，就已经失去了拥有的资格。

只是他从未想过，失去的滋味，会是这样……剜心蚀骨。

他明明一直都在奋力厮杀，步步为营，只为夺回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。

可为何到了此刻，心中反而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所吞噬？

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，可到头来，却像是握着一把流沙，越是用力，流失得越快——他分明是在夺回，为何反而像是在不断失去？

南宫栩脚步如风，衣袂翻飞间带起阵阵寒意。

宫门外夹道的阴影里，一道窥探的身影若隐若现，他余光瞥过，却连半分驻足的念头都没有。

此刻的他，任何人、任何事，他都不愿强迫自己去应付。

“王爷留步。”

苏婉清从阴影里追出来，她声音压得很低。

南宫栩脚步微顿，并未回头，只留给身后一个冰冷疏离的侧影。

苏婉清快步上前，在距他三步之外停下，语气放得愈发柔婉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：

“更深露重，方才席间见王爷饮了不少酒，臣妾已备下醒酒汤，温在食盒里，王爷若不嫌弃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

南宫栩打断她，声音比这夜风更冷，甚至没有看她一眼，

“本王上次就已提点你，你我当避嫌不见。你既已入宫，与其在本王身上费心，不如多花些心思琢磨如何得圣上青眼。”

这话是极重的。

苏婉清脸色白了白，她早知晓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，可往日里纵是疏离，也从未有过这般刺骨的冷漠。

她鼓起勇气，又上前半步，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哀戚与不甘：

“王爷……您明知我入宫是为了谁。您答应过我祖父，会照拂……”

“本王答应太傅的，是保你在宫中无虞。”

南宫栩终于转过身，月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，凤眸中没有半分温度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，

“而非其他。娘娘，请自重，莫要再做这些不合时宜的纠缠。”

这话明显更重了。

他之前从未跟她挑明过，往日始终留着几分体面，今日却连最后一丝余地都不肯给。

苏婉清身形晃了晃，眼中瞬间盈满水光，却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。

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，这个她倾慕多年、甚至不惜以终身大事为筹码靠近的男人，此刻却如此陌生而冷酷。

“王爷心中……只有姜姑娘，对吗？”

她声音微颤，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尖锐，

“哪怕她如今已是陛下的司寝，眼中早已没有王爷半分位置？”

南宫栩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凛，眼神锐利如刀，刺向苏婉清。

苏婉清被那目光中的戾气慑得后退半步，却仍倔强地仰着脸。

半晌，南宫栩周身的冷意散去几分。

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，他一向是有分寸的，从未在人前这般外露过情绪。

苏婉清，纵是他看得透彻她对自己的心思，他明明厌烦极了这种纠缠，却始终隐忍着假装视而不见。

因为一刀斩断瓜葛，于他复仇无利。

他缓缓闭了闭眼，无奈感越过心头。

他明明是众人眼中手握重兵、杀伐果断的战神晟王，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存在，

可背地里，他却时常觉得，自己与那个被太后操控的傀儡皇帝南宫凛，也非没有共通之处。

在这权谋漩涡中心，什么可为，什么不可为，从来都是谨慎又谨慎，根本由不得自己随心所欲。

可今日他才惊觉，南宫凛竟比他自由洒脱得多。

他可以为了她直接跟太后翻脸，

他可以为了她拒绝后宫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，

他可以撂下西南侯一家在御花园给她放烟花，

他可以那么自然的……吃下她递过来的糖渍樱桃。

那是他南宫栩未曾想过的事情，也是他南宫栩从未尝过的味道，

南宫凛在做什么？

再睁开时，南宫栩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涩然。

“是本王的错，是本王没有护住你，也没能……护住她，才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。”

他想起团儿缩在地上，惊恐的求他不要杀她时，那瑟瑟发抖的模样，心口又是一阵窒息般的闷痛，

“她病了……本王会带她回家。”

最后几个字，他说得极轻。

苏婉清却看到了他眼中那偏执的决绝。

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，随即又被熊熊的妒火焚烧。

“回家？”她的声音因嫉恨而微微扭曲，

“王爷可知她现在是陛下捧在掌心里的人，是太后死死盯着的眼中钉，是整个大齐都瞩目的神女！王爷岂能冒这般风险？就不怕多年筹谋功亏一篑？不怕好不容易……”

“此时本王自有决断，你在宫中好好保重自己。”

南宫栩说完，没再留给苏婉清说话的事情，擦肩径直离开。

苏婉清掌心早已攥得发白，指甲深深嵌进肉里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

她自认为对南宫栩了如指掌——他心无旁骛，心中只有复仇大业，视天下人为棋子。

可她甘心做一枚于他有益的棋子，只求被他多看一眼。

他却一心只有自己亲手磨出的刀，她亦是能理解，她也能等。

可是为何姜姩这枚棋明显已经废了，他却要冒着满盘皆输的风险，强行收回废棋？

这于他，百害而无一利！

今日的南宫栩，让她感到了一丝陌生。

她忽然恍然，有些东西，也许是永远也等不到的。

苏婉清看着那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，缓缓回头目光死死盯住御花园的方向，温婉的眸子里，淬满了如毒针般的狠戾。

你既已死，为何又要重新回来？！！

为什么？

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，他还是不愿放弃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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